永殇

走来走去啦

命运，仿佛一支旋律棒，在不同的人的生命里指挥演奏着不同的章节，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欢快，时而悲伤。有的乐章缠绵悠久，有的乐章却仿佛刚刚开始演奏，便已戛然而止。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命运之歌却是那样得短促。
    曾经懵懂的我，暗自庆幸过，你的离去给了我读书的机会。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自私！如果现在你还在这个世上，那我的命运将会是怎么样的，你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难道在我们的命运中，只能幸福一个，或者两个全不？尽管十几年过去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答案。或许等我老去，然后离去，也不会知道！
    曾经我很怀疑，我是否有过童年。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童年就应该像童话一样美好，充满欢乐，充满希望。可是在我的童年中，并没有这些。从我开始有记忆以来，生活中出现的不是悲伤就是泪水，好似没有一天是明媚的，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从童年到现在，我已走过了十几个春秋。或许我不是咱们的母亲，我不知道思念一个已离自己而去的孩子时的痛苦和无奈。所以，尽管岁月流逝，可我并没有真正想念过你，或许你离开时我还小，不懂得你的离去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你曾出现在大家的生活中。
    如果不是要考普通话，如果不是命题说话中有一题是“我的童年记忆”，我就不会轻易想起发生在童年任何伤心的事情。可是那天当我重新翻开那段记忆时，止不住的是泪水，斩不断的是对你的想念。
    那年，不知道是九几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季节。模糊的记忆里，她们在挖柴胡，这样算下来的话应该是三四月，你就像一颗流星，在瞬间照亮我们大家的世界。那一刻整个世界在欢呼，尽管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但是我可以想象。由于很多现实情况，尽管已经是姊妹四个了，但是家人还是热切地希望你能到来。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只要你来了就不会离开，只要你来了一切都有希望了。那次我们都在心底感谢老天爷。可是，当时的我们怎么会知道，谁知道你只是一颗流星，流星美丽却终究会很快逝去。在一个夜色浓的像稠墨一般的晚上，你却永远地离开了，没有留恋，也没有像你初次来这个世界一样哭泣。你走了，很安静，可是你将所有的不安静和痛苦留给深爱着你的每个人，特别是那个生你养你的妈妈。
    那天，风刮得很大很大，或许她也是为你的到来雀跃着。尽管天气是阴沉的，但是大家的心情是愉悦的，因为我们期盼已久的你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听到这个消息，彼时我六岁，第一反应就是，现在家里有五个娃娃了，同样，你离去时，我还是那句话，现在家里只有四个孩子了。当时的我不懂那时妈妈心中的苦闷和难过。
    得知你的到来，我和姐姐沿着那条小路来看你。在半路中，我们遇到了离家不远的乡邻人。他们提着笼子，拿着铁铲，挖柴胡，可以卖钱。她们问了我很多事情，包括你什么时候出生的，是男是女。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没有管其他的事情，她们问什么我说什么，直到说完，姐姐告诉我难道你不怕她们是坏人。
    当我们俩个兴高采烈地来到那个小屋子时，我只记得屋子里光线很暗，前面还挂着一个被单，说是怕你着凉，其实这是每个家庭只要是生小孩都要做的一件事。我们满怀希望地来看你，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晚妈妈幸福的笑容，她指着出生没几天的你让我们看，当说到是男孩时，她的嘴角是无法掩藏的笑容和满足。
    原以为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随着你的到来也将逝去，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反而，你的到来增添了他们的不安和焦虑，你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同时也让他们在一夜间老了许多。因为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一天是安宁的，也就是没有一天不是不生病的。你就像是妈妈的克星，让她操碎了心，流干了泪，愁断了肠！
    记得你第一次生病时，很奇怪，大半夜的你昏过去了，口中只吐唾沫，没有一点知觉。那晚，吓坏了全家人，搅乱了他们的心绪。还好，有惊无险。第二天，大风就像你当初来的时候一样强烈，吹着窗外的枯树，掀着屋内的那张被单。那一天，你康复如初，在那一刻有种错觉，觉得你不会再遭遇这样的事情。
    第二次，也是在大半夜，你病得很重很重，以致他们不得不抱着你去医院。其他的我早已忘记，我只听爸妈说，一位司机看到这种情况，他并没有先要车费，而是说赶快把孩子往医院送，你知道在咱们那儿大白天乘车有多难，更何况是晚上。尽管时间早已过去，或许那位司机叔叔早起忘记，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他。我还听说，你在医院，每天要扎几针，每扎一次你哭一次。那一次，你又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你的生命尽管只有九个月，可是除了妈妈，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在照看你的每个日子，每天我都是提心吊胆的。我怕你昏过去再也醒不来，我怕万一这样，我来不及叫家人。每一次我都要抱着你喊家人“你又怎么呢”，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
    可是最后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那天你没有从鬼门关回来，那一天，成了我们大家的永别日！
    五月的天气，有点热，；五月的农村，是收获的前夕，大家开始忙碌起来了，妈妈也一样，每天早出晚归。那几天，你就有点小症状，她怕你有什么事，所以没到地里干活，而是留在家里。难得有空闲时候，那天下午，太阳很大，很热，她洗了很多衣服，也收拾了一下家里的其他东西。或许这些都是命中注定，在下午的余晖西斜之际，我们家飞来了一只鸟，在咱们那儿，就是不吉祥的意思。还有一说，如果那种鸟飞到家里，要么不去捉它，要么捉住了就不要放掉。可是，那天我很清楚的记得，家里确实飞来了这种鸟，更甚的是妈妈还捉住它，捉给你看，逗你玩，最后还是把它放走了。至今我还没有问她，那时她的直觉是不是告诉她将有什么噩耗到来？现在我想要是当时不捉它，或者捉住不放，那会不会发生这件事？
    又是在黄昏，好似很多事情都发生在感伤的黄昏。上地干活的忙人也都已回家，这时候大概也到吃晚饭的时候了。由于你已经有点不对劲，妈妈抱着你，心里却早已乱成了一团。她让我把中午的剩饭热一下，我刚打算走出去拿点东西，可是在我前脚踏出门槛，后脚还没有抬起的时候，你却不行了。我听到妈妈说：孩子不行了！没想到，这次你没有挺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顷刻间，哭声一片。闻讯赶来的邻居抱着你，抢救你，可是已经晚了，你早已离开。黑夜遮盖了每个人的泪眼，只有混乱的哭声连成一片，撕扯着每个心灵，特别是妈妈。她撕烂了自己的衣领，她哭喊着你的名字，她阻拦着要带你离开的邻居，那一刻，她崩溃了，她绝望了！小时候有一点是好的，就是大人的痛苦并不一定就是小孩子的。尽管那晚我哭着很厉害，但是我还是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哭声终止，当别人离去时，我还在问他们。
    第二天，当我回到那间小屋时，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屋子里是空的，没有你的身影，没有你睡过的小被子，没有你用过的奶瓶，甚至没有你以前照过的相片，一切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是一屋子的伤感，一屋子的泪水，还有一肚子的难过和无奈！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次你真的离开了，这次你没有战胜厄运的侵袭。如果我知道那个下午将是永别，如果我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应该多看你一眼，我应该多疼你一点，可是……你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接下来最痛苦的莫过于怀胎十月，抚养你九个月的妈妈。可以说，这一次她陪你去了鬼门关，只是你没有回来，这次她也死过一次。你说，世间还有什么事比母亲失去子女更痛苦的事？而那时，只有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我们都不懂。
    家里出事之后，大伯才发电报通知爸爸，可是已经晚了，妈妈为此很责怪大伯，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抢救你。那天我们在梁上偷摘人家的豌豆角，突然一声汽鸣，当时我们以为是警察，吓得只顾跑，可是当我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就是爸爸。当时他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懂事的我却脱口说出，咱们家的娃娃没了。现在想想，那时我应该瞒着他，先让他走到家再说也不迟啊！不知那段路，抬着沉重的脚步，怀着冰冷的心，他走了多长。
    至今不知为什么，我还记得那时我去看过戏，好像没事似的，还没心没肺地去游荡。你走的那时，应该是快到中林山唱戏的时候了。其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是我却记得，那天我和外公，还有我们的哥哥三人骑着自行车去看戏，我还记得外公给我们买了两瓶汽水，是红色的，装在一个葫芦型的塑料瓶里。当邻居家的几位阿姨看到我时说，这孩子还在这里看戏。当时我也不明白她的心境是什么样的，或许那回她说，看来这孩子还真小，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了，还有心思看戏。其实，我也觉得，我很荒唐。
    就这样，一切都被你改写，以前一切因你的到来变得美好，现在因你的离去一切变得残酷。那时我并不留意妈妈是怎么度过的，渐渐地我长大了，我才深刻的意识到，她是多么的坚强。我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她是含泪入眠，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她无眠，思念着你，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中她梦到你，不知有多少回她哭喊着你的名字，你的衣服脏了……太多太多的不知道，太多太多的不理解，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那时我大一点，如果那时我懂事一点，或许我会帮她分担一点！
    还记得，大概在你离去两三个月的时间吧，妈妈和我从外婆家回来，听说是咱们的三婶从外地回来了。看到他们全家幸福美满的样子，妈妈哭了，很伤心。哭声震撼着空荡的小屋，吞噬着妈妈的灵魂。但是我除了陪着她哭，别无他法。当时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哭，现在我才知道，她看到了三婶家刚出生的孩子，同样是孩子，同样是生命，为什么偏偏你已不在？这让心力交瘁的她如何承受？
    尽管十几年过去了，你却永远活在了妈妈的心目中，永远。尽管你人生的旅途短得出奇，可是却给一位母亲留下了永远的痛，一辈子的伤。曾经，我明知道那是你盖过的被子，我还是假装不知道问她，一次两次她可以忍受，但是次数多了她只能以“你还真烦”将我打发掉。曾经我也听她说，你和邻居家的谁一样大，而他已经上高中了。曾经她也因做沙发的人剪坏你铺过的被子遗憾过。以致后来我们不会在她面前提起你，你是我们大家的敏感词，就像独裁者听到别人说他是独裁者一样。不是大家将你忘了，而是太过伤心，不想提起！
    很多年了，不知在另一个世界，你还好吗？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一直疼你爱你的妈妈，这是我能做的，也必须要做的！
    很多年了，你离开这个世界很多年了，我知道你还不曾对这个世界留下一点印象，因为你来去匆匆，只有短暂的九个月，你还不曾过第一个生日，你还不曾经历过四季的轮回，你还不曾喊出一声妈妈，你还不曾穿上那套给你买的新衣服……
    你的名字中，有一个“泉”子，意图是将你“圈”住，可是并没有如愿。现在我根本想不起你长什么样的，即使我千方百计的搜尽对你所有的记忆。我只记得每天晚上妈妈从地里回来，我总把你抱到窗台前，朝她笑。我知道看到你的笑容，妈妈全身的疲惫和劳累也随之褪尽。我还记得我们给你拍照，妈妈在身后扶着你，我还记得我们打算给你带个项圈，就像当年的润土一样，但没来得及……
    你走了，给我们留下了一连串的符号，和一辈子忘不了的伤痛。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也许是老天捉弄人，也许是你只是一个过客，也许是命该如此。总之，一场以你为主角的舞台剧，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落幕，而留给观众的却是意犹未尽或终身难忘的猜测、幻想，亦或遗憾。
    我喜欢寻找巧合，我也看重生活中的巧合，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现在你还和我们在一起，那又会是什么情形呢？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绝不会读书，我更不会上所谓的大学。这样的话，你的离开给了我读书的机会，到底是不是这样，有谁可以清楚的告诉我这个答案？但是我不希望是这样！
    这些天，我喜欢上了回忆。自从考完普通话我一直想写，但是我又无从下笔，我怕让你失望，我更怕重新拾起这段大家几乎遗忘的伤感。可是反过来想想，或许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尽管这样很荒唐，但是，既然你是我们大家庭中的一份子，我怎么能轻易地将你忘掉？既然你来过这个世界，我就应该将你缅怀，将你铭记！
    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亲爱的弟弟！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切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