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埠之城

走来走去啦

理想的城市，合该是动静相宜的。有山有水，有声有色，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也当是可以放空了所有，漫无边际地流连之所。城东城西，城南城北，上至酒店下至巷弄，光影眷恋之处，无一不可钟情，亦无一不是风情。
　　-------如同我那脉脉了眉目的家乡，万州。
　　碧空碧树碧山碧水，一水儿的绿。恒是那一湾莫测的水色流淌，自轩辕的上古。长江自飞鸟不渡的雪山深处一路行来，踏过绵延而温柔的重重山色，越过深深浅浅细细碎碎的绿波绿海，于于珙桐桂树扶桑的眉间心上。舞过春秋冬夏日月星雨，美得近乎酷烈的不近人情。
直到这里。
　　直到兼陆兼海的西南季风自南中国海不远万里迢迢而来，柔柔婉婉地挽了这一川不驯的烟水。
　　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于是百炼钢始成绕指柔，渐平渐缓渐从容，隐隐有一国之君的气度。也于是，始孕得这一姿容婉约的万埠之城。
　　许是比不得上海十里洋场的贵家风姿，却自有一番绿珠般的别抱温柔。直如昨夜风雨骤，蔷薇架上，心绪乱纵横。
　　是的。她就是这么一场悄然无声的美梦啊。
　　初时不过一座平平无奇的江畔小城，却在不知何时渗入心底，随了风声雨声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渐生渐长，直至执念直至燎原。是附骨毒，也是恨情衷。到了最后，到底是一场不得抽身、不愿抽身的劫数。
　　桃园汤包，耿格格，过桥米线，黑山羊米线，杂酱面·····
　　一一细数，都是迷梦，尽成温柔。
　　怪道从前有人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原来之于宦游人，竟也是一样的。
　　就如那桃园汤包，明明是极不打眼的摸样。油烟年深日久地覆于昔年光鲜的牌匾之上，平添几许沧桑。宛如女子在风刀霜剑之下磨折了美貌，却还隐约透着从前的风姿。一扬眼角，一挑眉梢，又岂是等闲豆蔻可及？只有耐心坐下，细细品着才觉得出这种老店的风味来。大抵万州有些年头的店总是这样的，一家一家隐于寻常巷陌间，一分远一分暗一分难寻，却是七分温柔。是万千时光于人世纷扰共同炖煮的这一派温情吧？无论眼前絮絮问着什么的侍者还是微暗的装潢甚或等待上菜时置下的一份茶点——都温情得恰到好处，宛若故友重逢。
　　纵无言语也动人。
　　就连包子都承袭了这一派风格，一个个娴雅地立于蒸屉之间，端严却并不拒人千里。肌肤是新雪初降，光泽流转默默温婉。当夹起一个放入唇齿间时，几乎错觉那是初恋情人微笑时唇间稍露的丁香颗——那样细腻美好的滋味呵，几分甜几分咸几分松针初熟时清秋的香气，欲罢不能。
　　最妙是灌汤包，昔时看《老残游记》里说王小玉的眼睛是“一汪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总是不解。待到亲眼得见此间的灌汤包，才终于恍然。
　　比空闺寂寞的微怨更清更浅的粉色裹了一汪鲜美的汤汁，仿佛世界闭了双眼依偎于时间无涯的双臂间，孕育一千一万无数的可能。除非你亲口咬下，任汤汁在齿间溅开 ，如春日轻解她第一朵蔷薇。
　　如念如梦，情深一往如愿成痴。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合该江南老。
　　这不正是我的江南，千帆过尽的万埠之城——
　　今夜，你宛然的倩影可愿入我这一场风严霜紧的梦来么？